对话人: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研究员冯奎
冯奎,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研究员、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兼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北京交通大学教授。长期从事城镇化政策、区域与城市发展战略等方面的研究工作。著有《中国城镇化转型研究》《都市圈与中小城市发展战略》,主编《中国新城新区发展报告》等,研究成果多次获国家发改委优秀成果奖。
采访人:中国环境报记者宋杨
雄安新区的设立对于集中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调整优化京津冀城市布局和空间结构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影响。在雄安新区规划建设过程中,产业发展与白洋淀生态环境修复保护怎样平衡?如何贯彻绿色发展理念?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专家。
如何平衡产业发展与环境保护?
找出一条生态环境约束条件下、低碳绿色产业发展道路
中国环境报:单从地理位置看,雄安新区与深圳特区、浦东新区有明显的不同,是在人口密集地区,又是北方内陆城市,在建设过程中将会面临哪些生态环保方面的问题?
冯奎:雄安新区与深圳经济特区、上海浦东新区相比,位置不同,生态环境条件不如前二者好。从发展阶段来说,雄安新区处于我国工业化快速发展的阶段,大型企业废气和燃煤排放都很显著。这个区域是内陆型的,还是周边一些大城市污染的传输通道,周边城市对它的影响很大。
从雄安新区的发展战略上讲,突出强调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从发展目标来说,雄安新区要建设绿色智慧新城。从重点任务来讲,雄安新区要打造优美生态环境,构建蓝绿交织、清新明亮、水城共融的生态城市。这些都意味着,雄安的生态环境,要的不是一般的好,而是根本的好,全面的好,长期的好。
在水环境方面,位于雄安新区的白洋淀,水质污染比较严重,出现富营养化问题。未来,生产生活活动增多,水量要有保证,水质还要极大提高,这都是挑战。
在大气环境方面,京津冀区域是我国大气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现在已经有人在畅想“雄安蓝”。“雄安蓝”既是雄安的事,也离不开整个京津冀区域甚至更大范围内的大气治理。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此外,要建成绿色智慧新城,对土壤环境等方面,也有挑战。
中国环境报:“华北之肾”白洋淀的生态环境压力非常大,湖泊生态系统功能正在逐步退化。在雄安新区的建设中,如何平衡产业发展与白洋淀的生态环境修复保护?
冯奎:这里面的逻辑关系,非常重要。
首先,白洋淀生态环境的修复保护,要排在特别优先的位置,这是一定要强调的。白洋淀是华北明珠,它对于雄安新区来说,就像西湖对于杭州。新区起好步、开好局,基础是保护白洋淀的生态功能,进行环境治理。白洋淀有366平方公里水域,实际上会影响整个雄安新区的发展质量。离开这一点,一切无从谈起。因此我们看到,在最初公布的雄安新区规划中,白洋淀生态环境治理被列为其中一项。
其次,在修复保护白洋淀生态环境的前提下,产业发展仍然有巨大空间。雄安新区不是要建设一般的集聚区,引入一般的工业企业,而是要打造全球有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之城。将来引入的企业一定是低碳、绿色方向的。从这方面来讲,雄安新区就是要找出一条在生态环境约束条件下、低碳绿色产业发展的道路。
第三,从未来看,产业发展与白洋淀的生态环境修复保护,会起到互相促进的作用。为什么这样讲?因为如果没有很好的规划,没有很好的产业布局发展,现有的高污染、高排放企业将对白洋淀带来不利的影响,加重白洋淀区域的污染,最终导致白洋淀治理难度更大,局部的问题甚至无法修复解决。
因此,我认为,应从积极的方面、从长远来看产业发展与白洋淀的生态环境修复与保护。
中国环境报:以往“摊大饼”式的发展方式给北京带来了人口超载、交通拥堵、环境污染等大城市病问题。在建设雄安新区的过程中,如何避免这些问题?
冯奎:雄安新区一定要探索新的模式,避免走上“摊大饼”的路子,带来人多、路堵、环境差等问题。
从城镇空间结构来看,如果只有一个中心,一切资源全部向这个中心集中,进行连片开发,那未来就容易“摊大饼”。根据雄安新区的具体情况,它是由雄县、安新、容城3个县组成,可以设计出多个组团式结构,组团之间要绿带、蓝带区隔。
从产城融合的角度来看,如果一个新城,只有产业,或者只有居住功能,不能实现产城融合发展,不能相对职住平衡,未来就有可能造成一种潮汐现象。这就带来新的拥堵,给周边道路带来严重负荷,而且不利于培育新城的内生活力。所以,一定规模与程度的产城融合非常重要。
从房地产与城市的关系来看,不能走上依托房地产集聚人口的老路子。雄安新区未来的建设品质会很高,各方面对雄安新区的期盼很高。如果走上房地产带动的路子,那么过度的人口追逐这里的优越环境,会造成人口超载。房地产的发展模式要进行探索创新。
传统产业应该何去何从?
进行产业评估,分类处理
中国环境报:产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载体,应当引导或鼓励哪些产业搬进雄安新区?
冯奎:北京有许多科技创新企业,比如中关村等地就集聚了一批这类企业。雄安新区的区位优越、环境良好,未来又是创新驱动,因此可以成为这类企业的栖身之地。
部分央企的总部或分部可以迁入。这些总部与分部的引入,不会影响它的自身决策。
一些高校或者高校的科研院所可以迁入。北京要做科技中心,有些基础性研究的机构可以留在北京,但是一些教学点或者高校附属的培育类机构可以迁走。
北京、天津等地有一些非污染、非资源消耗型企业,也可以适度向雄安新区转移。这既是补足雄安新区未来产业链条不足的问题,也是疏导城市现有功能过度的问题。
中国环境报:是否应该提供一些激励政策?
冯奎:在产业转移的过程中,应考虑到区域间财税方面的联动政策。比如说可否探索分税制的办法,形成京津与雄安新区间税收的分成机制,既促进转移,又能加强京津与雄安之间在创新要素流动上的灵活性。又比如在人才的柔性使用上,雄安新区应该步子更大一点。人才可以为我所用,但不一定为我所有。以人才带来产业,以产业促进城区活力。
雄安新区在创新平台、创新载体、重大项目上可能也要进行谋划。这是增强雄安新区产业吸引力、带动力、辐射力的重要内容。未来,还要着力于培育区域内部中小企业、创新企业,形成各类创新创业集聚的“热带雨林”,取得可持续发展的能力。
中国环境报:雄县是我国北方最大的塑料包装印刷基地,2015年的年产值逾百亿元。但伴随而来的环境污染问题也一直困扰着雄县。同样的情况,在安新县和容城县也存在。那么,在建设雄安新区的过程中,传统产业应该何去何从?
冯奎:雄安新区有了全新的新城功能定位与发展方向,必然要重塑产业形态。原有的产业何去何从,原则上还是应该进行分类处理。
比如,有些产业可能符合环保等要求,但不符合雄安新区的功能定位,这类企业的出路可能就是转移到其他地方。对这部分产业与企业,应该做较为细致的工作,比如说能不能帮助企业边生产、边转移。
还有一类产业,未来是地方经济发展必需的,特别是一些吸纳就业较多的产业,有基础、有市场、有提升空间。对这类产业,可以考虑统一搬进雄安新区的相关产业园区,推动这些产业集聚化、集群化、集约化发展。雄安新区要发展高新产业、创新产业,但不意味着对所有现有产业都要放弃,统统赶到区外去。
也有一些产业,按照产业政策、环境政策,就应该淘汰。原先也许政策执行的力度没这么大,那么现在就应严格按照政策,对这些产业进行淘汰、去产能处理。不能藉由雄安新区建设,将这些有污染的产业再转移到其他地方,再去污染其他地方。
当前,进行产业评估,结合雄安新区的功能定位要求,对原有产业的发展进行规划是关键工作。
新区建设有哪些经验可以借鉴?
充分利用水体与绿地提高生活质量
中国环境报:河北省有很多农业资源,雄安新区在建设过程中,是否还要保留农业?占比多少合适?
冯奎:雄安新区要建设一个新区,远期规划有2000平方公里,显然应该考虑农业的分量,考虑农业的发展,而不是将农业赶出雄安。
从新区的功能要求看,新区人口需要农产品供应,这种供应不能全部由区外提供。有些鲜活农产品完全可以由新区提供一部分。从发展的出发点看,新区发展是要让人有获得感,也包括现有农业人口。从风貌角度来讲,农业能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农业的元素是中国特色的重要体现。
未来,农业发展可以成为雄安新区发展的一部分。这个农业,要朝着现代高效农业的方向走。农业要与其他产业融合发展,比如农业与旅游、农业与休闲产业。在此基础上,未来也可能会有农业特色小镇出现。当然,这些都有赖于综合考虑各类规划。
中国环境报:国外在建设新城新区方面,有哪些生态环境保护、绿色发展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冯奎:新加坡在城市规划中专门讲绿色和蓝色规划,有许多措施。比如,充分利用水体与绿地提高生活质量,增加休闲空间,减少人们用车出行,营造绿色智慧的城市环境。
水是雄安新区的一个问题,围绕水的问题,有许多海绵城市建设的经验可以借鉴。比如在哥本哈根的水战略规划中,提到了就地处理30%的雨水,让雨水在城市空间里停留更长时间。同时借助降水增加城市休闲空间,增加生物多样性。
污染排放如何减轻,也是全球关注的问题。在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的市郊,有一座新城,不用石油,不用天然气,努力实现零碳排放、零废物,这样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也值得借鉴。
近年来,世界各国都在推动智慧城市建设。这其中,智能化的技术运用,对于推动绿色发展,最终成功打造绿色智慧城市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赫尔辛基推行了太阳能发电网络地图,每个房主或公司只需利用互联网浏览器,就可以检查是否可在屋顶安装太阳能电池板。还会根据屋顶不同部分每年接收的太阳能辐射能量,屋顶的形状和朝向,周围建筑物和树木所带来的阴影,每年每天太阳位置的变化,提出电池板的最佳尺寸和最佳放置位置。这些理念、方法、技术,都值得我们进一步学习、借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