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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ESG生态得以运转的基础，ESG信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过，如今的ESG信息质量并不尽如人意。
ESG数据缺失是一个问题，比这更棘手的则是信息的真实性。
一方面，处于ESG价值链下游的企业，有意或无意地披露了不真实的ESG绩效。
比如，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去年对某央企集团开展督察后通报，该央企集团“2019年总能耗较2018年上升3.3%，但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发布的2019年总能耗数据却不升反降”。
另一方面，处于ESG价值链上游的投资机构，在展示自身所使用的ESG投资策略时，夸大ESG策略的使用情况或提供了误导性陈述。
比如某些ESG主题基金，并没有像说明书所描述的那样，进行过完整系统的ESG投资决策分析。
存在这些虚假披露或误导性陈述的根本原因，依旧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缺少统一的ESG披露标准。
目前，全球尚未建立共识性的ESG披露准则，加上现有标准多元且各异，掌握ESG信息命脉的仍然是披露主体——企业和金融机构。
对ESG披露质量的监管缺失，又让信息造假有了可乘之机。
可想而知，在此背景下，市场最终得到的ESG信息是真伪充斥的。
不过，全球各国的监管部门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并逐步采取相应的监管措施——或出台政策，或强化数据审查力度。
其中，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在ESG披露监管方面，率先启动了专项审查模式。
4月28日，SEC向矿业巨头淡水河谷（Vale）提起了一项证券欺诈诉讼，指控Vale可持续发展报告、ESG相关文件及定期报告中，有关安全做法的披露存在“重大虚假和误导性（materially false and misleading）”。
5月23日，SEC又向金融巨头纽约银行梅隆投资顾问公司（BNYMIA）发起诉讼，指控BNYMIA在宣称其采用ESG投资策略时，存在“错误陈述和遗漏（misstatements and omissions）”。
而两起诉讼案的幕后推手都与SEC新设立的一个特别行动小组有关——气候和ESG工作组（Climate and ESG Task Force）。
这两起诉讼案件的公布，正式宣告SEC开启了对ESG披露真实性的专项审查。
01
Vale:虚报尾矿坝的安全情况
SEC指控的Vale（淡水河谷），是全球最大的铁矿石生产和出口商，也是美洲大陆最大的采矿业公司，被誉为巴西“皇冠上的宝石”。
此次SEC对Vale安全信息披露造假的指控，实际上源自三年前的一场事故。
2019年1月25日，Vale位于巴西布鲁马迪纽市的一座尾矿坝发生溃堤事故，近1,200万立方吨、相当于5万个标准奥运泳池容量的采矿废料（铁、锰、铝、铜和其他有毒污泥）倾泻而下。
最终，溃坝事故造成270多人死亡（其中150余人被活埋），以及严重的环境污染。
根据后续专家的调查，此次溃坝事故是由连续降雨加之排水不及时，导致尾矿堆积物内部强度减弱而引起的。
不过，SEC认为在布鲁马迪纽溃坝事故发生前的几年里，Vale对此类风险是“心知肚明的（well aware of）”，但其仍在向国际投资者和巴西当局的公开披露时，隐瞒了布鲁马迪纽尾矿坝的不稳定迹象。
由于2015年11月另外一座尾矿坝也因类似原因发生溃坝，自2016年开始，Vale对所有的尾矿坝进行了安全审计。
针对高破坏风险的尾矿坝，Vale还发布了稳定性声明。其中就包括位于布鲁马迪纽的尾矿坝。
但SEC经过调查后发现，至少从2003年开始，Vale就知道布鲁马迪纽尾矿坝是“非常脆弱的（dangerously fragile）”，存在溃坝风险。
SEC还发现Vale故意操纵多项安全审计，获得大量虚假的稳定性声明。注：SEC在诉讼文件中列举了大量内部文件和外部调查证据，这里不再赘述
而Vale在公开披露的文件中，均表示目前所有的尾矿坝都是安全和稳定的。这实际上掩盖了布鲁马迪纽尾矿坝的重大已知安全风险。
其中，被SEC用来说明Vale存在安全信息虚假和误导披露的证据，是其2016年度和2017年度的可持续发展报告，以及一系列ESG相关文件和定期报告。
比如，2016年可持续发展报告，“在Vale，所有尾矿坝，即使不再运行，仍由我们负责，并按照其运行期间采用的相同标准和安全水平进行监控、审核和正常维护”。
又比如2017年可持续发展报告，“经审计，（尾矿坝）结构100%被证明处于稳定状态”，由“负责的审计员”发布稳定性声明，并且Vale所有的尾矿坝“完全正常”。
显然，Vale可持续发展报告成为了此次指控强有力的“罪证”。
SEC认为，Vale欺诈和欺骗行为在给社区造成巨大伤害的同时，也让投资者遭受了重大损失。
布鲁马迪纽溃坝事故发生后，Vale的市值缩水40多亿美元，纽交所存托股票下跌25%，公司评级也直接被下调至“垃圾级”。
后续赔偿及事故善后支出，也让Vale连续几个季度处于严重亏损。
最终，SEC认为Vale在可持续发展报告、ESG相关文件和定期报告中存在大量有关安全信息的虚假陈述和重大遗漏，违反了联邦证券法的反欺诈规定。
目前，SEC已向美国纽约东区地方法院提起诉讼，并寻求对Vale的罚款、追缴利润及民事处罚判决。
02
BNYMIA:承诺的ESG策略未执行
BNYMIA是国际资管巨头纽约银行梅隆公司的全资子公司，主要提供投资顾问服务。
截至2022年3月31日，BNYMIA的资管规模达到了3,800亿美元，其中共同基金总额超过了3,500亿美元。
ESG投资逐渐被市场热捧，BNYMIA也看到了这块肥肉。
于是，BNYMIA开始宣扬自己的ESG投资优势，并陆续推出了一系列ESG基金产品。
2004年，BNYMIA建立了内部的负责任投资团队，以评估被投公司的ESG风险情况。
BNYMIA的负责任投资团队建立了一套ESG打分机制——通过ESG评估，投资标的的ESG表现会以1-10分来表示，10分代表“全球领先”。
根据BNYMIA的ESG投资政策，起初ESG评估只覆盖ESG基金。BNYMIA要求ESG基金在投前或投资后的30天内，对投资标的（包括股票和债券）进行ESG评估。
2020年7月，BNYMIA对ESG投资政策进行了修订，要求在做出权益投资决定前，对投资标的进行ESG评估。
BNYMIA在基金产品介绍及公开场合，也毫不吝啬地宣扬自身的ESG投资策略。
在发布于2018年9月21日至2021年9月30日的基金招募说明书中，BNYMIA于“目标和方法”章节中写道：
“通过融入投资流程，（我们）拥有完善的负责任投资方法。这个过程包括通过专项的质量审查，识别和考虑整个研究过程中的ESG风险和机遇，以确保任何重大的ESG议题均被考虑其中”。
同时，BNYMIA在向董事会提交的文件中表示，“在进行任何投资之前，会向每家公司分配专项的ESG质量评估等级，旨在确保将公司的任何重大ESG问题考虑其中”。
但实际上，BNYMIA是如何做的呢？
SEC经过调查后发现，在2019年1月1日至2021年3月31日期间，BNYMIA发行的185支基金中，有67支基金并未按照其所说的ESG投资政策进行ESG评估。
这67支基金占到了BNYMIA当时（2021年3月31日）资管规模的25%。
SEC还发现，BNYMIA合规部门在2020年3月中旬之前，并没有对这些基金的ESG评估执行情况进行审查。
最终，SEC以BNYMIA违反相关投资法规，存在有关ESG投资的误导性和虚假陈述，以及内部审查漏洞为由，要求BNYMIA停止和撤销所有的不实披露，并支付150万美元的处罚金。
最新消息是，BNYMIA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SEC的调查结果，但支付了全部处罚金。
03
SEC:正式开启ESG披露造假的审查
虽然SEC的两起指控针对的主体性质不同——Vale是实体企业，BNYMIA是金融机构，但两者的违规行为均与ESG虚假披露或误导性陈述有关。
SEC在此前的公开场合就明确表示，ESG披露将是今年的重点审查领域之一。
而SEC对ESG披露的审查，将由新成立的气候和ESG工作组负责。该小组也是上述两起诉讼的幕后推手。
2021年3月4日，SEC宣布在执行部（Division of Enforcement）设立气候和ESG工作组。
该工作组主要有两项任务，一是识别发行人ESG信息披露方面的潜在违规情况，二是识别与金融机构ESG投资策略相关的披露及合规问题。
率先公布的两起诉讼刚好印证了这两项任务。
关于这个气候和ESG工作组，有三点值得注意。
第一，成立专项的ESG披露审查小组是一项创新与激进的措施。
要知道，目前SEC并未出台强制性的ESG标准，气候披露法规也处于意见征集阶段。
但SEC在此之前就成立了ESG专项小组，并根据美国《证券法》和《投资公司法》等，提起了上述两起诉讼。可见SEC对ESG披露真实性的重视程度和紧迫感。
第二，审查重点从传统财务信息转向了ESG披露。
过去，SEC监管的重点之一是财务数据造假，过往执法案例比比皆是，而气候和ESG工作组的审查内容则是ESG信息。 并且聚焦于两个方向——识别上市公司ESG披露的重大漏洞或错误陈述，以及金融机构ESG投资策略的披露与合规问题。
第三，气候和ESG工作组隶属于SEC的执行部。 作为SEC最重要的部门，执行部负责对违反《证券法》等法规的行为展开调查并作出制裁。
将ESG工作组设立于此，再次表明SEC这回来真的了。
随着投资者对ESG相关披露的日益关注和依赖，SEC逐渐意识到ESG披露行为不当的危害性。
就Vale诉讼案一事，SEC气候和ESG工作组的评论是：许多投资者依靠Vale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和其他公开文件中所包含的ESG披露来做出明智的投资决策；但通过涉嫌操纵这些披露，Vale加剧了布鲁马迪纽溃坝事故造成的社会和环境损害，并削弱了投资者评估Vale证券风险的能力。
同样，崇尚ESG价值的投资者，也会根据基金经理公开披露和承诺的ESG投资策略，进行评估和筛选。但诸如BNYMIA的行为，误导了投资者的判断，并损害了投资者的利益。
虽然SEC的执法范围只是美国市场，但SEC气候和ESG工作组负责人（同时是执行部副主管）就Vale诉讼案有这么一句评价：今天的（诉讼）文件显示，我们将积极保护市场免受不法分子的侵害，无论他们在世界的哪个地方。
这不禁让人想起美国司法系统善用的“长臂管辖权”。
随着ESG逐渐成为潮流，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开始发布ESG报告，更多的投资者发行了ESG投资产品。
但由于缺乏必要的披露框架和专业指导，很多披露内容已在不经意间埋下“祸根”。
比如类似Vale的做法，很多企业会在ESG报告中笼统地宣称，严格遵守了国际准则和国际最佳实践。但实际上并未真正遵照且采取相应措施。
又比如很多企业在ESG报告声称，公司董事会及全体董事保证本报告内容不存在任何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重大遗漏，并对其内容的真实性、准确性和完整性承担个别及连带责任。
但是，董事成员们真的认真看了么？真的能保证不存在虚假披露么？也真的能负担得起后续责任么？
同样，对于涉及海外投资的金融机构，其所宣称的ESG投资策略是真实存在的么？严格执行过么？经得起监管审查么？
SEC这次也算是给全球提了个醒：如果你能一帆风顺，或许没有人会拿你的ESG披露说事儿，但一旦出现问题，这些内容反而会成为强有力的“罪证”。
SEC气候和ESG工作组的这次首秀，揭开了全球对ESG披露真实性的审查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