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治理大气污染的重拳之一，北京已开始关停燃煤热电厂的步伐，开展大气防治系列工作。然而，持续的霾天正在掳走人们的耐心。业内人士表示，当初对治理进程过于乐观的估计，也有过程中难以预料的问题，尤其是区域协同治理的问题，对北京重霾污染过程形成的作用一直被低估。
家住北京市北五环外，工作在西四环，常铭(化名)选择骑自行车上下班来降低通勤费用。赶上“大风、下雨下雪、重度霾”，他便放弃骑行，选择地铁通勤。近三年来，他一直如此。
常铭家里囤了两盒防霾口罩，一盒没有呼吸阀，一盒有呼吸阀。每天出门前，他会查看空气质量监测，如果轻度霾或更好的空气质量时，他就用没有呼吸阀的口罩；如果是中度霾，他一定会用过滤性能更好的有呼吸阀的口罩。
受厄尔尼诺气候的影响，今年秋冬季，中国北方预计会出现逆温时间长、静稳天气多等特点，而这些气候特征都非常不利于空气扩散，容易造成污染积聚，进而促成持续污染天气的形成。
这使尚未开始供暖的京津冀地区已经在这个10月经历了两次持续时间较长、范围较大的雾霾过程。
常铭父母在老家河北唐山，他给父母网购了防霾口罩，两位老人起初并不在意。直到10月份，重霾连日笼罩，两位老人去菜市场回家后，觉着嗓子里痰多，终打开了未开封的口罩。
2016年，是国务院发布《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下称“大气十条”)的第三年。根据这一规划，到2017年，全国地级及以上城市可吸入颗粒物浓度要比2012年下降10%以上，优良天数逐年提高；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区域细颗粒物浓度分别下降25%、20%、15%左右。
从民众直观感受上来说，雾霾似乎总如影随形。常铭努力回忆三年来北京空气质量，觉得“好像是在逐渐变好，拿今年来说，我骑车不戴口罩的次数比去年多，上半年的好天气也比之前多一些”。然而，离“大气十条”规划的时间仅剩几个月。
2013年9月，国务院发布“大气十条”提出，到2017年北京市细颗粒物年均浓度控制在60微克/立方米左右。大考期限即将到来，重霾，却“卷土重来”，这使质疑治霾措施和力度的声音此起彼伏。毕竟，“等风来”不是长久之计，减排才是治霾之根本。
能否完成减霾目标？
截至2016年10月19日，京津冀及周边地区PM2.5平均浓度同比下降14.3%。
“我的身体感受，让我觉着空气在变好，但重污染天气还是存在，而且入秋之后特别明显。”这让常铭搞不清楚，“空气在变好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错觉”。
污染物年平均浓度、秋冬季节重污染天气持续天数及峰值浓度，是衡量空气环境质量是否有变化的两个重要数据。
7月，中国工程院发布的《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中期评估报告显示，2013年以来，中国PM2.5、PM10、NO2(二氧化氮)、SO2(二氧化硫)和CO(一氧化碳)年均浓度和超标率均逐年下降，大多数城市重污染天数呈减少趋势。
从观测数据来看，秋冬季节重污染天气持续天数和峰值浓度，都在呈下降趋势。常铭的身体感受是准确的。
2013年—2015年，全国74个城市PM2.5浓度总体呈下降趋势，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和成渝地区PM2.5浓度分别下降了27.4%、20.9%、27.7%和27.7%。这组数据使力推“大气十条”的环保部门有了底气。“‘大气十条’实施到现在，我们的治理思路和方向都没有问题。”一位接近环保部人士说。
作为治理大气污染的重拳之一，北京已开始关停燃煤热电厂的步伐。关停或转型大唐高井、京能石景山、北京国华，以及华能这四大燃煤热电厂，将使北京市清洁发电比例达到100%，实现消减燃煤920万吨。
二氧化硫、氮氧化物以及可吸入颗粒物三者，目前被认为是雾霾的主要组成成分。前两者为气态污染物，三者与雾气结合在一起，形成气溶胶系统，使能见度明显降低。
可吸入颗粒物中，空气动力学当量直径小于等于2.5微米的污染物颗粒(PM2.5)本身是一种污染物，同时也是重金属、多环芳烃等有毒物质的载体。
而这些污染物成分的变化，民众肉眼看不见。
可能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民众不能理解治霾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会有持续的重污染天气？北京大学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劳动卫生与环境卫生学系教授潘小川，持续关注大气污染与人群健康相关领域。他分析，“我们的污染物浓度下降的幅度，还没达到肉眼或者说直观上能够有所区别的程度。”
雾霾天气通常是由多种污染源混合作用形成，源头多种多样，如汽车尾气、工业排放、建筑扬尘、垃圾焚烧，甚至火山喷发等。
对北京而言，汽车尾气、冬季烧煤供暖产生的废气、工业废气、建筑工地和道路交通产生的扬尘等，是有毒颗粒物的主要来源。
2015年12月，全国环境监测工作现场会公布，北京、上海和广州等9个重点城市霾源解析结果是，机动车、工业生产、燃煤、扬尘等是环境空气中颗粒物的主要污染来源，约占85%—90%。
根据近年潘小川课题组对空气质量监测的数据和分析，北京如果完全关停这些燃煤热电厂，对于治理大气污染、降低灰霾是有效的，从监测结果来看，关停热电厂之后，“这些厂周边大气污染物中的重金属成分明显减少了，这对公众健康来说是个好消息”。
关停或强制转型燃煤热电厂，仅仅是北京燃煤减排的一方面，更有挑战的是，如何既控制住这些大的排污源头，也控制住更多、更零散的小排污源头。上述接近环保部人士也承认，“现在来看，9月之前北京的空气质量比往年要好，但一进入10月，连续污染天一下就让这些好天都‘还回去’了，还是我们的排放量没有很好地控制住，大的源头已经控制很多，小的源头，比如汽车、工地、散煤燃烧等，现在控制得还不行。”
仅就为中国北方冬季“贡献”了大部分燃煤需求的取暖而言，在城市中，已经很少有居民采用燃煤自取暖的方式，散煤使用大多在城市周边的郊县农村。
在采暖季，城市郊区和农村大量原煤散烧是大气污染物的主要来源之一。环保部的目标是，散煤“清零”。
该部门的数据显示，今年京津冀三地散煤清洁能源替代改造完成50万余户，替代散煤约150万吨，削减主要污染物约4万吨。北京、天津、保定、廊坊四市已经实现了主城区散煤“清零”。
可是，将全部散煤“清零”，并非易事。没有像城市居民般统一的供暖体系，郊县农村的燃煤采购多为个体家庭的行为，“家庭采购更倾向于买便宜的煤，而这样的煤，没有采取除尘、脱硫等净化措施，产生的污染、燃烧后释放的重金属等毒害物质也会更多。”潘小川说。
霾天正在掳走人们的耐心。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王跃思为《中科院院刊》撰文直接宣称，北京市从每立方米89.5毫克降至80.6毫克，仅下降9.9%。若按现有力度措施，北京市2017年PM2.5浓度达到年均值每立方米60毫克左右的目标难以实现，同时臭氧(O3)污染迅速抬头。
他指出，当初对治理进程过于乐观的估计，也有过程中难以预料的问题，尤其是区域协同治理的问题，对北京重霾污染过程形成的作用一直被低估。
例如，不能仅从近地面PM2.5的源解析结果判断北京周边高架工业源和生物质燃烧源对北京重霾形成的作用大小，其对整个区域大气边界层的影响和对大气污染物容量的降低作用一直被低估，很可能影响到整个京津冀及周边区域大气污染联合防控措施的制定和效果的评估，也可能是北京“力气下的很大，但收效不显著”的重要原因。
治理专家的建议是，必须痛下决心，采取超常规措施破解北京大气污染防治中的难点，突破大气污染治理瓶颈，才能达到预定目标。
现在，散煤治理已被提上重要议程，但还存在诸多障碍。上述接近环保部人士透露，“相关的职责体系并不完善，对烟煤交易的监管难度较大，还应该严控散煤市场，推进煤这种清洁能源的使用。
相关病例三五年后或显现
往前倒推两三年，那时的常铭会随身携带润喉片，“有点类似咽炎，总想清嗓子”，他没有去看医生，只是凭直觉服药。
在不断摸索治霾手段的同时，研究人员也在展开大气污染对人体健康影响的研究，试图告诉公众雾霾更深的真相。
今年9月底，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了空气污染地图，并表示，人口中有92%生活在空气质量不达标的地区，而中国、印度和一些西非国家均在重灾区之列。
中国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几乎均在污染严重区域之内。WHO曾公布按国家和地区进行统计的室外或周边空气污染健康数据，日前公布的空气污染地图也涵盖了这组数据。
WHO卫生系统和健康安全小组协调员马丁·泰勒(MartinTaylor)表示，“每年约300万人死于暴露在户外空气污染之中，近90%的空气污染相关死亡发生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其中近三分之二发生在东南亚和西太平洋区域。”
目前已有研究证实，大气污染不仅可直接导致人群死亡率升高，还与多种疾病如肺癌、心血管疾病和呼吸系统疾病的发病率升高相关。马丁·泰勒分析，空气污染地图及相关检测数据显示，2012年中国有100万人因空气污染而死亡，其中，约45%系因中风，25%因缺血性心脏病，22%由于肺癌。同时，空气污染也增加了急性呼吸道感染的风险。
常铭谨慎的防霾措施，也是马丁·泰勒给公众的一个建议。“在北京这样的城市中，空气质量特别差的情况下，在室内使用空气净化器，在室外佩戴口罩以减少暴露，是非常重要的预防措施。”他说。
雾霾给公共卫生带来的压力不可小觑。由于PM2.5粒径更小、表面积大、活性强，易附带有毒、有害物质，在大气中的停留时间长、输送距离远，与PM10相比，PM2.5对人体健康影响更大，造成的疾病负担也更为严重。
疾病负担，是指疾病、伤残及早死对整个社会经济和健康的压力以及造成的损失和影响，包括流行病学负担和经济负担。
就在去年，潘小川课题组针对大气污染对健康影响的疾病负担研究发布了新进展。他们称，2010年大气污染造成的早死人数较20年前有较大增幅，原因在于亚洲尤其南亚地区居高不下的颗粒物污染。
其中，2010年北京因PM2.5污染分别造成早死人数为2349人，占当年总死亡人数的1.9%，上海、广州、西安四城分别为2980人、1715人和726人，分别占当年总死亡人数的1.6%、2.2%和1.6%。
PM2.5污染也对中国人群的期望寿命造成了影响，北方地区比南方地区PM2.5污染严重，导致北方人口人均期望寿命降低5.5年，全人群的期望寿命降低约3.0年。
2016年8月，清华大学、健康影响研究所、健康指标和评估研究所(IHME)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联合发布了《燃煤和其他主要大气污染源所致的中国疾病负担》，该报告从国家与省级层面，对中国燃煤及其他主要空气污染源释放的细颗粒物(PM2.5)所造成当前及未来疾病负担进行了次综合评估，分析表明，燃煤是造成空气污染、影响健康的大元凶。
2013年，仅燃煤一项在中国就导致约36.6万人过早死亡，其中以工业与民用燃煤影响为重大。
由于“数据来源现在还不太完善，比如病例数量的搜集、大气质量检测的度等，都有待提高，另外，对于霾对人体健康的影响，会造成哪些慢性病，现在还没到相关病例集中凸现的时段。”潘小川估计，这还需要三五年时间才会逐渐显露。
不过，上述联合报告指出，中国如不采取进一步行动，到2030年健康负担将会大幅增加。
(原标题：北京治霾难度被低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