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凡是在乡村度过童年的人们,都有一条伴随自己的河,不管那条河是大是小,是宽是窄,也不管水流湍急还是平缓,总归,河流给我们的馈赠,以及童年关于河的记忆,已经成为许多人割舍不下的情结。
奶奶家后面那条河,位于村子中央,从北边的山上流下来,日夜奔腾不息地向南流去。因为村里只有这一条河,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名字,只要人们说到河,便指的是她。
这条河常年流水的地方并不宽阔,也就两三米,最深的地方也才一米多。但她有宽广的河岸,两岸全是白白的细沙,长着一些零星的青草,还有许多古老的垂柳。平常日子里,她是我们的乐园,可每当雨季来临时,河水就涨得满满的,以汹涌的气势吓走我们这些孩子。
春天的时候,随着河上那层薄冰的融化,两岸就开始穿上绿衣裳了。这时候,水里的鱼儿也开始欢快地吐着水泡,吐出整个冬天的憋闷。可是,我们却不大和小鱼儿玩,而是喜欢在岸上摘些野菜,以饱我们的口福。
记得有一种草芽儿,掐掉以后剥开外面的绿叶,会露出一种雪白的棉花状的瓤,放在嘴里嚼一嚼,特别甘甜。
河边还生长着许多薄荷,叶子碧绿,有清香气,也是我们寻觅的猎物,挎着篮子摘上一早,中午母亲便可以做一盘美味的薄荷炒鸡蛋了。岸边的柳树正在发芽,折下一枝来,可以拧了做哨子吹,还可以编成草帽戴在头上。
其实,我们更盼着夏天的到来,因为夏天的河,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
随着人们脱下一层层衣裳,麦苗儿也要变黄了,熟透的麦穗沉甸甸地压弯了麦秸儿,大人们开始在田里忙活了。那时要寻找到我们这些小孩儿,就只有到河里去了。
夏天在河里洗澡,是再爽不过的事情了。约上四五个同伴,一口气跑到河边,脱掉已经脏了的汗衫和裤衩,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在水下泡上半分钟,露出头来时已游出好远了,几个小孩也开始打水仗了。
有时候我也一个人去。我悄悄地下水,然后安静地端坐在水里,一动不动,一会儿,被我搅浑的水就变得清澈了,水草也在我身边荡漾,还有那些鱼儿,一点都不害怕我,反而自由地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我也把它们当成了朋友,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这种人与自然肌肤相亲的感觉,非常美妙。
和鱼儿和睦相处的机会少,有时也会捕捞它们。一个人去捞鱼的时候,我会用铁丝编一个圆环,然后将纱窗布缝在上面,做成布袋状,到河里水草多的地方捞鱼,每网下去总会有些收获。
雨季来临的时候,河水就会涨到两岸,甚至会淹没庄稼。有一年下雨发大水,连河上唯一的石拱桥也冲垮了。这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子就只能在岸上远远地看着,不敢下水。大胆的父辈们拿着耧地的铁耙子,站在河水中央,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腰,但是他们一点也不怕,他们要收获从上游冲下来的东西。因为发大水,沿途会冲下许多柴禾,大人们都捞起来晒干了烧火做饭用。还会连根带秧冲下一些红薯和花生,这是很让人兴奋的。
但这些都不能引起我们小孩子的兴趣,我们关注的是上游水库泄洪后冲下来的大鱼,有的足有十几斤重。谁家能捕到这样的大鱼,才是最让人羡慕的,捕到大鱼的人家也不独自享用,总会将鱼切成几段分给乡亲们做鱼汤喝。
夏天的河流会给这沉睡的村庄带来活力,让劳累的人们得到暂时的休息和欢乐,人们也对她的默默滋养心怀感恩。有了这条河,孩童们不会寂寞,大人们消失了隔膜。
秋天的河水是清澈的,但也渐渐变凉了,我们就不再经常下水,而是开始焚烧岸上的荒草,烤土豆和红薯吃。
到了冬天,河流对我们的吸引力,俨然不如围在屋里的火炉旁,享受陪伴母亲吃瓜子聊天的温暖。偶尔到河边耍耍,无非是溜一溜冰,痛快一番罢了。
去年回老家过年,和母亲聊起我的童年,说不尽的依然是那条河。母亲说每当找不到我的时候,总是到河边喊我的乳名,这时候,我却不答应,偷偷沿着河岸往上游跑去了,还跟伙伴们说我不在,“你不知道你在河边玩,我多么担心。”
如今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非常从容恬淡。河还在,日夜不息地流淌着,但灯下的母亲,却已华发满鬓。我也不是当年的孩童了,也已经在为自己的生活幸福地跋涉着。
童年的河,你是我的河,也是母亲的河,你会在我心里永远流淌下去,生生不息。